夢之起點:心事不敢見光明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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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之起點:心事不敢見光明⑦
“反正,現在的我,已經一無所有了。和你們聊聊,倒也無妨。”
冬天的夜,沈得很快,夜色中眾人無法看清湯傳的臉;加之語氣也那般平靜,叫人無從猜測他的情緒。
“我們總是口口聲聲念叨著與‘珍惜’有關的名言警句,然而,很多時候,在失去前,很難真正體會。那時的我,太年輕,覺得只有功成名就,這一世才算沒有白活;哪成想,這樣的想法反而令後來的我,失去了活著的意義……”
湯傳帶給杜檸他們的印象總是有些神秘,面對他時,大家只是急於了解與“書中時空”及異獸有關的信息,但對他個人的經歷並沒有太多的關註。
之前,湯傳也曾講述過自己的故事,但那是為了引出畢靈和噸噸的身世,對於自己的過往,只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。然而,大家仍然能從那只言片語中猜出——當年的湯傳,曾遭受過重創。至於他具體經歷了些什麽,見他不提,大家也就沒多問。
“有時候,我會覺得——所謂的‘年少得志’,不見得是什麽好事。在我才兩三歲那會兒,他們就將我喚作‘神童’,真是折煞我了,但那時的我確實已認得不少字了,且過目不忘,早早便中了秀才。我原以為,生活能一直這般順遂……”
說到此處,湯傳停住了,似乎已然隨著自己的講述陷進了那段回憶之中,引得百悟不得不追問道:
“然後呢?”
“然後,我遇到了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,現在想來,都覺得那一切過於美好了,美好得有點不真實……”
古時的愛情,自己做不了主。但偶遇那名女子時,湯傳感到自己仿若被一股電流擊中,情竇初開時就體驗到了刻骨銘心之感,並且,這份情還是雙向奔赴的。然而,一見傾心的兩人都涉世未深,礙於年紀和禮數,沒來得及留下定情物便匆匆分別。
或許湯傳與心上的女子前世有緣,六年後,他們又被命運的紅線牽到了一起,順利完婚,情定一生。
婚後,湯傳考中了舉人,婚姻美滿又前途無量,簡直羨煞旁人。然而,他的才華首先引來的並不是更好的機遇,而是考驗與災難……
“誰又會想到,內閣首輔召見我,竟是想讓我為其子作弊?這世道,簡直比戲文裏唱的還要荒唐!”
湯傳生性耿直,自然不甘接受權貴擺布,逃不脫會遭人算計:在後來的會試中,他屢屢碰壁,無論怎樣努力,結局皆是名落孫山。原本他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是人生的“至暗時刻”了,畢竟,得罪了有權有勢的大人物,仕途的大門自此對他關上了,懷才不遇,難有出路,當時的湯傳,想不到還有什麽比這更糟的了。
都說“麻繩專挑細處斷,厄運則專找苦命人。”就在湯傳身心俱疲之時,年幼的孩子早夭,深愛的妻子也患上了肺癆,狀況堪憂。他才想起自己在外忙碌的這些年,是對方用柔弱的肩膀撐起了這個家,上有老、下有小,生活的重擔使妻子快速成長,又急速老去。
可就在湯傳準備收心回歸家庭之時,卻得知自己當初得罪的大人物總算退出了歷史舞臺,也就是說——他的機會來了。
“那你……你當時選了……”
百悟本來想問問湯傳會作何選擇,但從對方的表述中大致已猜出答案,話到嘴邊,還是咽了回去。
“當時的我,確實猶豫過。我怕自己離開後,她會撐不住。失去孩子的那種痛,任我寫過再多書,也難以描述出萬分之一,對於一位母親的打擊之大,更是無法想象,加上那段時間,她的身體狀況還……還很不好。”
湯傳的語氣依舊平淡,但說到動容處,還會卡在那兒,似是需要獨自消化一會兒才能繼續。這時候杜檸他們才反應過來——他表現出的那種從容與冷靜,不過是在硬撐罷了。
循著湯傳斷斷續續的描述,杜檸他們也基本理清了後續的情節:
就在湯傳心生猶豫之際,妻子看出了他內心的矛盾,主動提出要回鄉養病,還不忘勸他專心備考。但古時女子的這種善解人意,在杜檸看來,更像是一種“詛咒”:
“又是一出女子‘為愛犧牲’的感人故事。”
“她,不一樣,和你以為的那些女子,都不一樣。”
妻子急切地想要回到家鄉,一方面是不想耽誤湯傳進京趕考,不想對方為了照顧家庭而留下人生的遺憾;另一方面,則是放不下自己在家鄉一手創建的學堂,雖說規模不大,也算不上正規,對於當地的那些女孩兒以及她自己而言,卻是意義非凡。
湯傳也不是沒想過放下自己的事陪她回鄉,卻被對方拒絕了:
“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,而你,該去完成自己的那份了。再說你若真能繼續考取功名,我們,還有那些家鄉的孩子,是不是也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?”
數百年過去,湯傳仍能清晰地回憶起妻子當時說的每一個字,以及她溫柔且堅定的神情。
後來,好不容易熬到那位大人物過世,湯傳如願以償考中了進士,卻仍沒等來屬於他的那個春天……
新上位的內閣首輔想拉攏湯傳入幕效力,他不甘受人擺布,果斷拒絕,因而即便能力出眾,還是被調到了某個沒有實權的職位上。然而,像湯傳這樣的人,無論在哪兒都心系黎民,胸懷社稷,可謂位卑未敢忘憂國,卻又在堅持上疏時弊的過程中得罪了權臣,慘遭貶謫。
幾經沈浮,湯傳逐漸對這樣的官場失去了希望,縱有滿腹經綸和滿腔抱負,即便努力了這麽久,仍是報國無門、有心無力。
在湯傳對仕途心灰意冷之時,沒等到翻身的機會,卻等來了更大的噩耗——他的妻子,沒能熬過那個冬天。
“我甚至,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。”
說這話時,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,好像再說下去,那道微弱的聲線即將游入運河之中,隱匿在無邊的夜色裏……
聽到這裏,杜檸他們也感到內心產生了一陣絞痛,原來所謂“心痛”,是真實可感的。
“她啊,明明還那麽年輕……我回來得太遲,那時候,她已經走了,家裏只剩下我們結親那年共同種下的梅樹,開得正盛。但奇怪的是,那時的我,反倒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了……”
這種感覺,杜檸他們都懂:至親之人的離開,或是其他突如其來的重大打擊,會啟動體內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,使人在巨大的傷痛中變得麻木,以期通過這樣的方式暫時逃離現實。
隨著時局變遷,湯傳又被派到異鄉委以新任,或許是想轉移自己的註意力,他再次投入工作之中,廢寢忘食,終於成績斐然。但不論做什麽,湯傳仍舊陷在情緒的泥淖中,仿佛這世上再無一件事能使他感到好受一些。
“人哪,總是這麽矛盾。仕途失意時,我沒有那麽多關於‘珍惜’的意識;可一旦家人不在了,就算事業有了起色,對我來說,還有什麽意義呢?”
無論在哪種狀態下,湯傳仍難改耿直的本性,最終還是因為壓制豪強而遭到了非議,索性憤而歸隱,回鄉接下了亡妻的學堂,同時潛心文字創作。
“之前我也寫過詩詞、戲文,但都沒有這般癡迷過。那陣子,我的世界幾乎喪失了‘時間’的概念,晝夜不分、神魂顛倒,我感到自己一下就跌進了眼前的故事裏,被那些情節揉碎、融化其中,不是我在創造他們,而是那些角色,直接左右了我的情緒和靈魂……”
不知是不是因為冬季的河邊寒意更濃,即便身處結界之內,崔芷仍舊被凍得渾身冰涼,就算陸深將自己的外套給了她仍是不見效;杜檸也發現:借著步道旁的燈光,能看到大家正呼出陣陣白氣,但就目前的氣溫來說,根本不至於啊……
“既然現實中的夢碎了,我便只能回到書裏做夢。原本,我只是希望她能在我的故事中活過來,為了那一段情節,我開始試著創造不同的夢境,誰想竟一發不可收拾……待時機成熟,我終於將那女子給寫了出來,另外,還讓她在我的筆下順利還魂了。”
聽到“還魂”二字,杜檸瞬間感到脊背發涼,因為這正是屬於她和百悟“那一夢”中的橋段。也就是說,湯傳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底色,以逝去的妻子和他自己為原型,創造出杜檸和百悟的。那接下來,他又會做些什麽呢,真的會自尋短見麽?他的行為又將對在場的各位,以及“書中時空”產生怎樣的影響呢?
但只要提到那個“她”,湯傳的眼底便會增添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,看來追憶往事也令他暫時平覆了情緒,甚至會含著笑意擡頭望月,同時喃喃低語著:
“她的出現,就像是我偶然拾起了一束月光;但在日出前,還是得還給月亮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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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的夜,沈得很快,夜色中眾人無法看清湯傳的臉;加之語氣也那般平靜,叫人無從猜測他的情緒。
“我們總是口口聲聲念叨著與‘珍惜’有關的名言警句,然而,很多時候,在失去前,很難真正體會。那時的我,太年輕,覺得只有功成名就,這一世才算沒有白活;哪成想,這樣的想法反而令後來的我,失去了活著的意義……”
湯傳帶給杜檸他們的印象總是有些神秘,面對他時,大家只是急於了解與“書中時空”及異獸有關的信息,但對他個人的經歷並沒有太多的關註。
之前,湯傳也曾講述過自己的故事,但那是為了引出畢靈和噸噸的身世,對於自己的過往,只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。然而,大家仍然能從那只言片語中猜出——當年的湯傳,曾遭受過重創。至於他具體經歷了些什麽,見他不提,大家也就沒多問。
“有時候,我會覺得——所謂的‘年少得志’,不見得是什麽好事。在我才兩三歲那會兒,他們就將我喚作‘神童’,真是折煞我了,但那時的我確實已認得不少字了,且過目不忘,早早便中了秀才。我原以為,生活能一直這般順遂……”
說到此處,湯傳停住了,似乎已然隨著自己的講述陷進了那段回憶之中,引得百悟不得不追問道:
“然後呢?”
“然後,我遇到了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,現在想來,都覺得那一切過於美好了,美好得有點不真實……”
古時的愛情,自己做不了主。但偶遇那名女子時,湯傳感到自己仿若被一股電流擊中,情竇初開時就體驗到了刻骨銘心之感,並且,這份情還是雙向奔赴的。然而,一見傾心的兩人都涉世未深,礙於年紀和禮數,沒來得及留下定情物便匆匆分別。
或許湯傳與心上的女子前世有緣,六年後,他們又被命運的紅線牽到了一起,順利完婚,情定一生。
婚後,湯傳考中了舉人,婚姻美滿又前途無量,簡直羨煞旁人。然而,他的才華首先引來的並不是更好的機遇,而是考驗與災難……
“誰又會想到,內閣首輔召見我,竟是想讓我為其子作弊?這世道,簡直比戲文裏唱的還要荒唐!”
湯傳生性耿直,自然不甘接受權貴擺布,逃不脫會遭人算計:在後來的會試中,他屢屢碰壁,無論怎樣努力,結局皆是名落孫山。原本他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是人生的“至暗時刻”了,畢竟,得罪了有權有勢的大人物,仕途的大門自此對他關上了,懷才不遇,難有出路,當時的湯傳,想不到還有什麽比這更糟的了。
都說“麻繩專挑細處斷,厄運則專找苦命人。”就在湯傳身心俱疲之時,年幼的孩子早夭,深愛的妻子也患上了肺癆,狀況堪憂。他才想起自己在外忙碌的這些年,是對方用柔弱的肩膀撐起了這個家,上有老、下有小,生活的重擔使妻子快速成長,又急速老去。
可就在湯傳準備收心回歸家庭之時,卻得知自己當初得罪的大人物總算退出了歷史舞臺,也就是說——他的機會來了。
“那你……你當時選了……”
百悟本來想問問湯傳會作何選擇,但從對方的表述中大致已猜出答案,話到嘴邊,還是咽了回去。
“當時的我,確實猶豫過。我怕自己離開後,她會撐不住。失去孩子的那種痛,任我寫過再多書,也難以描述出萬分之一,對於一位母親的打擊之大,更是無法想象,加上那段時間,她的身體狀況還……還很不好。”
湯傳的語氣依舊平淡,但說到動容處,還會卡在那兒,似是需要獨自消化一會兒才能繼續。這時候杜檸他們才反應過來——他表現出的那種從容與冷靜,不過是在硬撐罷了。
循著湯傳斷斷續續的描述,杜檸他們也基本理清了後續的情節:
就在湯傳心生猶豫之際,妻子看出了他內心的矛盾,主動提出要回鄉養病,還不忘勸他專心備考。但古時女子的這種善解人意,在杜檸看來,更像是一種“詛咒”:
“又是一出女子‘為愛犧牲’的感人故事。”
“她,不一樣,和你以為的那些女子,都不一樣。”
妻子急切地想要回到家鄉,一方面是不想耽誤湯傳進京趕考,不想對方為了照顧家庭而留下人生的遺憾;另一方面,則是放不下自己在家鄉一手創建的學堂,雖說規模不大,也算不上正規,對於當地的那些女孩兒以及她自己而言,卻是意義非凡。
湯傳也不是沒想過放下自己的事陪她回鄉,卻被對方拒絕了:
“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,而你,該去完成自己的那份了。再說你若真能繼續考取功名,我們,還有那些家鄉的孩子,是不是也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?”
數百年過去,湯傳仍能清晰地回憶起妻子當時說的每一個字,以及她溫柔且堅定的神情。
後來,好不容易熬到那位大人物過世,湯傳如願以償考中了進士,卻仍沒等來屬於他的那個春天……
新上位的內閣首輔想拉攏湯傳入幕效力,他不甘受人擺布,果斷拒絕,因而即便能力出眾,還是被調到了某個沒有實權的職位上。然而,像湯傳這樣的人,無論在哪兒都心系黎民,胸懷社稷,可謂位卑未敢忘憂國,卻又在堅持上疏時弊的過程中得罪了權臣,慘遭貶謫。
幾經沈浮,湯傳逐漸對這樣的官場失去了希望,縱有滿腹經綸和滿腔抱負,即便努力了這麽久,仍是報國無門、有心無力。
在湯傳對仕途心灰意冷之時,沒等到翻身的機會,卻等來了更大的噩耗——他的妻子,沒能熬過那個冬天。
“我甚至,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。”
說這話時,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,好像再說下去,那道微弱的聲線即將游入運河之中,隱匿在無邊的夜色裏……
聽到這裏,杜檸他們也感到內心產生了一陣絞痛,原來所謂“心痛”,是真實可感的。
“她啊,明明還那麽年輕……我回來得太遲,那時候,她已經走了,家裏只剩下我們結親那年共同種下的梅樹,開得正盛。但奇怪的是,那時的我,反倒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了……”
這種感覺,杜檸他們都懂:至親之人的離開,或是其他突如其來的重大打擊,會啟動體內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,使人在巨大的傷痛中變得麻木,以期通過這樣的方式暫時逃離現實。
隨著時局變遷,湯傳又被派到異鄉委以新任,或許是想轉移自己的註意力,他再次投入工作之中,廢寢忘食,終於成績斐然。但不論做什麽,湯傳仍舊陷在情緒的泥淖中,仿佛這世上再無一件事能使他感到好受一些。
“人哪,總是這麽矛盾。仕途失意時,我沒有那麽多關於‘珍惜’的意識;可一旦家人不在了,就算事業有了起色,對我來說,還有什麽意義呢?”
無論在哪種狀態下,湯傳仍難改耿直的本性,最終還是因為壓制豪強而遭到了非議,索性憤而歸隱,回鄉接下了亡妻的學堂,同時潛心文字創作。
“之前我也寫過詩詞、戲文,但都沒有這般癡迷過。那陣子,我的世界幾乎喪失了‘時間’的概念,晝夜不分、神魂顛倒,我感到自己一下就跌進了眼前的故事裏,被那些情節揉碎、融化其中,不是我在創造他們,而是那些角色,直接左右了我的情緒和靈魂……”
不知是不是因為冬季的河邊寒意更濃,即便身處結界之內,崔芷仍舊被凍得渾身冰涼,就算陸深將自己的外套給了她仍是不見效;杜檸也發現:借著步道旁的燈光,能看到大家正呼出陣陣白氣,但就目前的氣溫來說,根本不至於啊……
“既然現實中的夢碎了,我便只能回到書裏做夢。原本,我只是希望她能在我的故事中活過來,為了那一段情節,我開始試著創造不同的夢境,誰想竟一發不可收拾……待時機成熟,我終於將那女子給寫了出來,另外,還讓她在我的筆下順利還魂了。”
聽到“還魂”二字,杜檸瞬間感到脊背發涼,因為這正是屬於她和百悟“那一夢”中的橋段。也就是說,湯傳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底色,以逝去的妻子和他自己為原型,創造出杜檸和百悟的。那接下來,他又會做些什麽呢,真的會自尋短見麽?他的行為又將對在場的各位,以及“書中時空”產生怎樣的影響呢?
但只要提到那個“她”,湯傳的眼底便會增添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,看來追憶往事也令他暫時平覆了情緒,甚至會含著笑意擡頭望月,同時喃喃低語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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